木屋里的女人
筱禾对女人的怨怼不是无缘无故的。自从女人来到镇上后,筱禾就察觉到丈夫云华的细微变化:他整日心绪不宁,坐立不安,一谈起木屋里的女人,他就像服了一剂兴奋剂,劲头十足。比如镇上的老六某月某日去了木屋子,某日某时他还扛了一袋米、拖了一车煤球送到了木屋里;比如镇东头的王二也去过木屋子,王二瞧上去是个多么正派的男人,从来就没有瞧见他跟女人有多话说;还有隔壁店铺的张家辉,他胆子可真不小,竟瞒着老婆不止一次往木屋里钻。等等,等等。
终于有一天,筱禾听得火冒三丈,发起脾气来。“那你呢?你呢?你是不是想他们一样?”筱禾把脸凑到云华跟前,瞪着眼直视他。
“好端端的,脾气说来就来,更年期了吧?你。”云华说。
这样的话放在以往,筱禾准会大笑一场,觉得云华是在幽自己一默。现在,一听到“更年期”这三个字,筱禾便火上浇油,暴怒起来:“柯云华!你要是给我带来一身脏病,我会跟你没完。”
“说什么话?就算你借我一百个胆子,我敢吗?”云华慢条斯理地说:“一个压迫惯了的人,一辈子是没有翻身的机会的。”
这话总的来说让筱禾有些满意。算来,他们的婚姻已顺顺利利经过了七年之痒。在他们八年零三个月的婚姻史中,筱禾指向东,云华基本上是不敢往西。
只是,木屋里的女人让筱禾变得脾气暴躁。有一天晚上,筱禾枕在云华手臂上,和他讨论起“忠实”这个问题来。她是那样认真而又严肃地谈到夫妻双方的从一而终,偕手到老。她以为他会妇唱夫随地讨好她。但她错了,她分明听到耳畔他发出了轻轻的一声讥笑,她很是恼火。他们不可能一辈子忠于对方,这种事本来就不可能。唉,她真笨,简直笨透了,在男人面前提到“忠实”。后来,好像是触动了内心深处那根最脆弱的弦,她说着说着,泪水就涌了上来。她一辈子只忠于他这样一个男人,并打算一直这样下去,没有一丝一毫出轨的念头。她是不可能要求他和她一样了。结婚之前,她就知道他谈过一个女朋友,并且和她同居过。结婚之后,谁能保证他一定忠实于她呢?他对木屋里的女人就颇感兴趣,只愁没有机会。筱禾一边这样想着,委屈的泪水顺着眼角流到云华手臂上。云华怔住片刻,翻过身,他吃惊地盯着她瞧,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喃喃着:“噢,筱禾,你这是怎么啦?你这段时间是怎么啦?筱禾,我向你发誓,我也只忠于你一个呀。”筱禾知道云华在敷衍她,不肯破涕为笑。他又象从前一样,用他健硕的身体安慰她。她睡在他身下,自忖,那个女人算什么?她和她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
镇上的女人,不单是筱禾,几乎是所有的女人,都对木屋里的女人抱着敌视态度。她们从来就不主动与那个女人搭讪,只要她一出现在镇上,她们就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评头论足。镇上的男人们则越来越多地谈论起木屋里那个声音。云华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有一个晚上,云华睡到夜半,隐隐约约听到了他们所说的那个声音。第二天,云华跟他们谈起这事,他们全都笑话他。他们拿他寻开心,他们说那个声音只有在女人的床上才听得真切。
那一段时间,云华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那个神秘的声音折磨得他整日神思恍惚,他的举止越来越让筱禾觉得费解。晚上他会突然捅醒酣睡中的筱禾,要她和他一道听从木屋里传来的声音。筱禾一看到他神经兮兮的样子就来气,筱禾说,哪来的声音?哪来的声音啊?你烦不烦,神经病!我看你是对木屋里的女人着了魔。筱禾烦不胜烦,甚至拍了一下云华的脑袋,好让他清醒清醒。云华嘴里嘟嘟囔囔着从床上爬起,他披了一件棉衣,居然跑到屋子外面去听那个声音。
事实上,镇上很多人都听到了那个声音。他们都说,那个声音沙哑而有力量,穿透夜幕,直击人心,挠得他们心慌慌的,晚上噩梦连绵。尤其是其中还夹杂着女人的呜咽声,丝丝缕缕的,真让人不寒而栗。
云华晚上也睡不好。白天,他守在店铺,围着一盆炭火直犯困。那天,筱禾领着孩子回娘家看望生病的母亲。云华坐在火盆边,迷迷糊糊地打着盹。恍惚间,他又听到了木屋里传来的那个声音。云华一个激灵,惊醒了。他抹了一把嘴角的涎水,仔细一听,外面的小北风正紧,呜呜地呼啸着,打着旋卷起地上的枯叶。天气,的确很冷,生意注定也冷清。云华懒懒地抬眼瞟了一眼外面,到处灰蒙蒙的。就在这时,一抹鲜艳的红赫然进入了他的眼帘。木屋里的女人穿着那套齐膝的红色冬裙,扭动着迷人的小臀部,袅袅娜娜地走来。云华按捺不住,心怦怦乱跳起来。女人走进店铺的同时瞧了云华一眼,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云华急急忙忙地从火盆旁站起身。女人勾着头,隔着柜台玻璃在一样一样地仔细瞧着。云华热情地从柜台里取出一样一样的化妆品,任女人挑选。云华一边介绍化妆品,一边瞅着女人。他吃惊地发现:女人额头边有一小块淤青的印迹,脸颊右侧还有一道触目的抓痕。女人仔细询问了一遍不同粉饼的价格,指了一盒最便宜的买下了。女人的嘴角一直浮着淡淡的笑靥,她垂着眼帘,不瞧云华一眼。女人付完款,不紧不慢地步出店门。云华盯着女人扭动的小臀部,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晚上,云华向筱禾说起了木屋里的女人。云华说,她脸上怎么会有抓痕呢?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放荡女人。云华又说,她的声音真好听,粘乎乎的,带有一种磁性。云华还想说什么,但被筱禾的一声呵斥震住了。筱禾说,够了!从今以后,永远别在我面前提那个女人。
从那以后,云华时常在小木屋附近逗留,希望能看到木屋里的女人;他还去民工们常去的饭馆,听他们谈论木屋里的女人。他们说,那个女人真贱,十块钱就可以上她一次。还有一个人说,五块钱也可以搞一次。五块?一碗面条的钱?疤子,你他妈的是不是搞错了码头?哈哈哈......他们全都哄笑起来。那个被唤作疤子的民工涨红着脸,急忙分辩,真的,是真的,信不信由你们。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相信。于是,又打起赌来。他们都愿意出五块钱,他们要亲眼看到疤子敲开木屋的门。然而,疤子却不肯动身,任凭他们说烂三寸之舌。有人就取笑疤子,五块钱她也会答应?疤子,你是不是长得乖一点?话音一落,众人都齐刷刷地望向疤子,爆发出一长串公鸭子一样“嘎嘎嘎”的笑声。云华看到:老六一来,他们全都不说话了。疤子也不再争辩,只顾抱起酒瓶,喝酒。这个时候,他们转移了话题,说得最多的还是木屋里那个奇怪的声音,他们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比划着,听得云华浮想联翩,血脉贲张。他们还说他们现在已经习惯了那个声音,那个声音能够唤醒他们那点可怜的自信心,使他们亢奋,令他们在床上像名勇敢的骑士,更加卖力地驰骋在女人水草茂盛的平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