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绦黍糖
如今,每当遇到亲戚朋友家里的红白喜事,时常有一些小孩子拿着包装精美的高档水果糖向我夸耀,问我小时候吃过这样的水果糖吗?我说,我长到10多岁时,不但没吃过这种水果糖,而且连见都没见过。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年吃的是母亲自制的绦黍(关中人把杆甜能吃汁的高粱称为甜绦黍)糖。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地处陕西关中平原东部的渭南农村一带,农民生活普遍贫困,许多人家不仅买不起红白砂糖,更买不起包装精美的水果糖。妇女们疼爱小孩,就自己制作,原料为甜绦黍。甜绦黍是一种高粱,因为杆甜,当地人称甜绦黍。每年清明前后,母亲就在自留地里种几行绦黍。到了秋天,母亲就把绦黍砍倒,背回家,用铡草刀铡成一寸长的短截。母亲剥去绦黍皮,倒在大铁锅里熬。
小时候嘴馋,等不到母亲用绦黍熬糖,便偷偷摸摸地跑到地里折一株绦黍,像现在小孩吃甘蔗一样,嚼绦黍杆中的甜汁。但是如果让母亲发现了,总要被训斥一顿。一见母亲张罗着熬糖,我就高兴得蹦蹦跳跳,不远走了,在院子里玩,听候母亲使唤,小腿跑得特勤快,讨母亲欢心,等着尝鲜。
熬糖看起来办法比较土,可是细致活,全凭经验。火候掌握不好,不是焦了,就是稀了。母亲拉着风箱,旺火烧开,停下,冷却后再烧开。三滚过后,捞出渣,再用慢火继续熬。在这节骨眼上,母亲非常精心,揭开锅盖,用铁勺舀起半勺液汁,把铁勺举得高高的,像线条一样倒下,观其色泽,察其黏度。这样反复好几次,成蜂蜜状后,认为行了。
母亲舀出半小碗,喊一声让我们回家。我们就飞快地跑回家,眼巴巴地望着母亲分配。母亲用铁勺舀起一勺,用口吹凉之后,倒进我张开的嘴巴。刚出锅的糖汁,是那样的鲜,那样的甜,咽到肚里美滋滋的,浑身清爽。我们兄妹每人只能尝到一两勺,再要赖着不走,母亲就用铁勺在糖锅里蘸一下,让我们用舌头舔一下勺边,也觉得香味无穷,心满意足了。剩下的母亲舀到那个黑瓷罐里,放在箱架的最高处,我们兄妹几个可望而不可及。
到了春节,准确说是大年初二,全家人才能吃一顿油糕蘸糖,那可是我盼望已久的美餐。母亲把炸好的油糕放在盘子里端到炕上,每个人碗里放上几个油糕,舀上一小勺糖浇在油糕上。软软的油糕浇上糖,咬一口,回味无穷。因为是过年,这一顿油糕可以尽饱吃,我们兄妹几个都吃得肚儿圆。
记得小时候,每当遇到三种情况我才能吃到糖:一是头痛脑热了,不想吃饭。母亲着急了,泼一碗糖水予心关照;二是在外边受了气,噘着嘴跑回家,母亲怎么哄也不开心。这时候母亲便把糖罐端下来,用筷子头蘸一下,往我嘴唇上一抹。我伸出舌头舔几下,就破涕为笑了;三是在外边干了一件让母亲非常满意的事。母亲一高兴,就端来糖罐,用筷子头蘸一点糖,让我舔几下,作为奖赏。
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普遍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我们家的生活才逐渐好起来,母亲和村里的大人们一样,不再熬绦黍糖了。据说,现在关中一带的甜绦黍也绝迹了。不过,如今不管吃什么样的糖果,我总觉得没有母亲当年熬制的绦黍糖风味厚重。至今我还深深地怀念小时候的绦黍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