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烟盒
记得小时候,在矿上干掘进队长的父亲回家的时候很少,常常是深夜归来清晨又匆匆离去,那时我心里挺纳闷,当队长的怎么还那么忙?
豪爽耿直的父亲偶尔闲暇的时候便坐在家门口那棵绿荫如盖的大槐树下的石板桌旁抿上几口小酒。记得那时侯的酒大都是商店柜台上黑坛子里装着的散装白酒,但父亲喝的时候似乎很香甜,脾气暴躁不苟言笑的父亲每逢这个时候话语便多起来,面容也慈祥了许多。一次兴致盎然的父亲逗着我喝了小半杯,那浓浓的辛辣一入嗓子眼我的眼泪便禁不住流了出来。
只有一种时候,父亲再忙也会抽空回家来,那便是我生病的日子,父亲领着我在医院打完针后回来的路上常给我买点水果糖、瓜子等小食品,那个年代那些东西可是奢侈品哪!一粒小小的硬块水果糖入口,那份甜直入心扉,那时常想还是有病好呀。
一次父亲一连三天都未回家,只是让人捎话说单位井下有事回不来,母亲叮嘱我去给父亲送饭,当我提着用毛巾兜着装满饺子的饭盒来到父亲单位办公室门口时,听到里面父亲那熟悉的嗓音在咆哮:“干不完,为什么要上井,现在马上下去接着干。”后面居然还骂了娘。
我小心翼翼的走到穿着作衣坐在椅子上的父亲面前打开饭盒,还回头瞄了眼对面那几个满脸乌黑衣衫不整的叔叔,他们疲惫的脸上布满委屈。面容憔悴的父亲看到饭盒中热气氤氲香气扑鼻的饺子,他的嘴唇动了动,但却伸手将那饭盒推向桌边:“你们几个都吃点,吃完马上下井,晚上我带夜班下去换你们上来。”
父亲是刚强的,至少在那次病倒前我一直认为是那样,那天晚上,一连在井下干了二十多个小时处理完巷道冒顶回到家中便病倒的父亲高烧不退,我和姐姐搀扶着父亲来到医院门口时,恰好碰到从里面出来的矿长,高大魁梧的矿长问过病情后说:“抓紧看,病好点马上上班,这段时间矿上任务紧。”我看到父亲的嘴张了张却欲言又止。后来父亲说:矿长也太不近人情,也不让歇上两天。父亲接着又说:也是,单位任务那么紧,我是队长怎么能放心的下。
那个年代国家建设百废待兴,工人们热情高涨,记得每逢节假日矿上到处挂着横幅贴着标语:夺取元月开门红,干群大干红五月,为国庆献礼。节日正是大干快上夺高产的日子。
那一刻,我看到了父亲坚强背后的那份脆弱,父亲他不仅仅只是一个能征善战的掘进队长,他还是一个体力严重透支需要关爱和体贴的普通矿工。
小时候,很羡慕小伙伴都有一个方方正正的蝈蝈笼。他们父亲用冰棍棒编好后再带着他们去附近的山上逮来蝈蝈放在里面,喂上青椒,蝈蝈被刺激后,便纷纷唱起歌来。盛夏的夜晚半夜醒来时,周围此起彼伏的鸣叫声中,竟仿佛自己是躺在高高的山中茂密的林间,感觉特美好。
父亲从未带着我去逮过蝈蝈,但烟抽的很凶的他,却给了我另一个炫耀的机会。我用那大量的烟盒包装纸叠成三角牌扮做一个个“演员”演绎着一个个精彩曲折的故事。我以绝对胜出的数量优势和独特新颖的离奇情节吸引着小伙伴前来观看。
我们围坐在铺在地上的纸箱上,双手操纵着那些“演员”,嘴里还不停的配音解说,脑子还要飞快转动寻找情节延续的灵感,那种游戏我们玩的很上瘾。现在想来,同如今的孩子们热衷上网QQ、玩游戏几乎是异曲同工,惊人的相似。
长大后我也成了一名矿工,父亲一次次在我下班路口的等待,饭桌前的絮絮叨叨反复强调要注意安全,竟让我很烦躁,在井下工作时间久了经历了许多的风风雨雨后我开始明白煤矿井下特殊的环境的确容不得半点马虎;也开始清楚,那那里是年迈老人的絮烦,分明是一个跋涉煤海的老矿工,一个慈祥父亲对儿子的深情祝福。
父亲在去年春天一个寒冷的日子里平静的走了。临终的那几天已被病痛折磨的骨瘦如柴的他,仍吃力的对我说:“下井的时候要千万注意安全,自己多操心!”我多么的懊悔,那段日子没能多陪陪父亲,那怕只是在多陪几天、几小时。子欲养而亲不至,的确,那种遗憾将会伴随终身。其实,人生的许多事情都是那样,当你明白时,已经太晚了。
父亲的一生是辛劳的,至少作为一名有着三十多年矿山经历的矿工,繁重的劳作,恶劣的环境,极少的休息,坚强的付出。父亲是光荣的,至少作为一名平凡而优秀的矿工,曾经家中墙壁上那一排排的奖状,曾经十几年作为掘进队长的不懈努力无私奉献。
已在煤海奔波二十年的我越来越理解矿工,理解他们坚强挺立的背后有着太多的艰辛,理解他们无私奉献的品质中有着太多的责任。
越来越理解这个平凡而又伟大的群体,使得我更加怀念严厉而又慈祥的父亲,怀念从前平淡而又快乐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