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记叙文2500字

推荐人:下午茶 来源: 时间: 2022-06-08 12:00 阅读:

我又去拜访迅哥儿母亲。瓦楞上的断茎随风微微颤抖,呼出口冷气,念叨着:眼前这座老房子也是有些年头了。

我拿着长烟管走了进去,看见迎过来的迅哥儿母亲,老太太身体还很硬朗,笑容可掬,黑银相间的花头发微微摆动。我说:“老太太,我过来看看你。”她冲我招招手,说:“来,进来随便坐坐。”

我走进去,并没有坐下,瞧见房间里分散着的大包小包行李,便问道:“你这是去哪儿阿,怎见这些行李?”老太太看了看,说:“阿,这老屋已经公同卖给别姓了,快到交屋的期限了,我要搬离这里了,去我儿子谋食的地方。”说完,又很愉快的笑笑,“你迅哥儿过几天也来这边帮我搬家。我到时候寄信告诉你日期,你过来会会他,你不是总说很想见他一面吗。”

这时候,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副渺远的图画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明月高挂,从窗户里洒下破碎的清辉月光。一位少年与我小心亮起一盏小灯,坐在厨房的角落,看着忙里忙外的帮工们,秉灯畅聊,谈天谈地,仿佛有说不尽的话。我高兴地为他讲述着乡下的一切趣事,脖颈银圈闪烁,迅哥儿明亮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我,不时的睁大,又点点头……

我爸爸是迅哥儿家里的忙月,这年新春他带我来到了这里,说他忙不过来了,让我帮忙管着祭器。于是,我在厨房里头碰见了探头寻来的迅哥儿。他穿着考究的新年服装,头发蓬松却不失修整,白净的面庞,红晕的脸颊,大大的眼睛,冲我这边偷偷投来目光。我很怕生,但是不怕他,于是我很快就与他熟识了。

“闰土哥,你能帮我捕只鸟吗?”

“这不能。须大雪下了才好。我们沙地上,下了雪,我扫出一块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我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鸡,角鸡,鹁鸪,蓝背……”

看着迅哥儿渴望的眼神,我又笑了笑对他继续说:“我们那里夏天也好玩。你来我们那,白日里带你去捡贝壳,红的白的都有;夜里带你去看西瓜地,渴了咱就摘一个瓜来吃。”

“管贼么?”

“不是,路人摘个瓜解渴都不算偷。我们要管的事獾猪,刺猬,猹。月亮地下,你听,啦啦的响,猹在咬瓜了。于是便捏了胡叉,轻轻地走过去……但这畜牲很伶俐,毛又很油亮,它一听见动静就会飞快地从你胯下溜走了。”

……

回忆中的迅哥儿瞪着眼睛,一脸向往地听着我讲述着自己的故事,不时还点点头,发出感叹的声音。透过这双回忆中的明亮眼睛,我想起了我们儿时的约定:几个贝壳、几根羽毛、一场童趣的出游……

脑海里浮现出深蓝天空下一望无际的瓜地与灵活穿梭的猹,它们的形象模糊了,仿佛在它的表面铺上了一层掸不掉的灰尘。抽出封尘已久的小匣子,打开它,尘土飞散,越挥越多,那东西却越忆越虚无,它越来越缥缈,只有若有若无的剪影放在匣子里。它好像在快乐的笑着。

怅然道,此间往来,原来有几十多年了,迅哥儿还是那般吗?

“好啊。他近况怎么样了?”

“他?还算不错吧。在城里干了一番事业,小有名气,也有了自己的定居的房子。”老太太边整理边说道。

“这样啊……挺好,挺好的。”我说道,心里有了几分异样的感觉。我慢慢燃起了烟。

随意走动,我与老太太简单的聊了起来,聊聊收成,聊聊几个孩子,聊聊开支。我吸了一口又一口烟,又缓缓吐出。袅袅白烟升起,倒映着我愁苦的面容。临走前,老太太跟我再三说明会给我信告诉我迅哥儿来的时间,让我一定要来。我答应着,不知内心里是将要重逢的喜悦还是别的什么心情。

不久,我就收到了迅哥儿母亲的信。我心里很是欣喜,于是我带着水生,带着些随手礼前去赴约。

天气寒冷的午后,我来到这座老房子前。屋里一个坐着喝茶的男人,透过窗户侧过头看到我,与我对上眼神,稍微愣了愣,又慌忙站起身迎了出来。

出来的便是迅哥儿。虽然我一下就认出来他,但是他早已不是我模糊记忆中的迅哥儿了。他身高增长了一倍多;脸颊上的红晕散去了,蜡黄的面上刻下了深深的纹路,像“一”的黑色胡须根根笔立;水灵灵的眼睛变得暗淡了些,却更加深邃,像一泓井水——它装满了智慧。他身穿一件深蓝色的厚棉衣,衣着体面,向我匆匆迎来;宽厚的手掌生着糙茧子,不用说,那是多年在黑夜里奋笔宣泄留下的,充满了墨水的气息。

他看上去很兴奋,说了句:“阿!闰土哥,——你来了?……”

无限思绪涌上心头,激动与兴奋堵塞在嗓子眼:西瓜地、贝壳、角鸡、猹……这一切话语如泄洪般仿佛要同时迸发出来。这一刻它们清晰的一遍遍的回放在我的脑中,心跳有力的在耳中击打着。

我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声音,嗓子却好似被打了结,什么都说不出。心脏撞击的更加剧烈了,我隐藏在心里的情绪被无情剥开,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他,不是再迅哥儿了……脑海里的万千鲜活图画瞬间云消雾散,它们又变得模糊而渺远……内心的凄凉与兴奋交织在一起,我那一刻呆住了,迟疑了。

他是谁?我的脑中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老爷!……”我终于恭敬起来,分明说道。

他几不可见地打了一个寒噤,又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我的内心好像也松了一口气。

见他不说话,我回过头去说:“水生,给老爷磕头。”便把拖在身后的水生拖出来,又说,“这是第五个孩子,没有见过世面,躲躲闪闪……”

老太太跟一个孩子听见动静也下楼来了,我冲她说:“老太太。信是早收到了。我实在喜欢的了不得,知道老爷回来……”

“阿,你怎的这样客气起来。你们先前不是哥弟称呼么?还是照旧:迅哥儿。”老太太看起来很高兴的说。

“阿呀,老太太真是……这成什么规矩。那时是孩子,不懂事……”听到她的一番话,我心里胆怯了。我又让水生来打拱,他却害羞,紧紧地贴在我背后。

老太太看出来了水生怕生,就让身边的那个孩子带水生去走走。那个孩子对水生一招手,水生就飞快地跑过去同他一起出去了。

我们走进屋,老太太请我坐下,我嫌我衣着太简陋,犹豫了一回,最后坐下来。我把长烟管靠在桌旁,递给他们一个纸包,说:“冬天没有什么东西了。这一点干青豆倒是自家晒在那里的,请老爷……”

他接了过去,道了声谢,我连忙说使不得。他又亲切地问我近况,我连连摇头叹息,抱怨着生活的艰辛,温饱的艰难,家人的辛苦。我总觉内心因苦十分憋屈,又说不出,只好皱着眉,拿起烟管默默抽烟。他也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愁苦中,替我担忧。我们凝望着缥缈在空气里的白烟。

……

之后,我们又谈了些闲天,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我们随性畅谈,好似老友重逢,可彼此间又十分别扭。我们就在彼此面前,但有距离感,让我不解。

他们看我生活如此拮据,便跟我说让我拣择些他们不必搬走的东西,都可以送我。我十分感激,又向他们要了所有的草灰,以用来当肥。我说,待他们启程时他用船载去。

这日启程,他们一直很忙碌,我只在早上带我五岁女儿拿东西的时候跟他搭了话,傍晚他们就去往城里住了。远去的行人隐没在青山的深黛,只有微弱的灯在水上左右摇摆。他们离开了赖以生存的故乡。

“阿!你竟然做这种偷窃的事!”尖锐的声音在耳边炸起。是杨二嫂,趾高气扬的走过来,指着我说,“这灰堆里的几个碗碟是你埋的吧?肯定是!”

“我没有!你不要污蔑人!”我脸涨红,突然想起了自己鬼迷心窍的那天,念道自己饥饿的家人、征税的官人,我竟然向白净的碗碟伸出手……

“你不要胡说!”围观的人愈来愈多,我登上船,带着女儿和几件要走的家具,匆忙撑船离开,“我这些东西都是老爷赠予我的,说什么偷?……”

我也隐没在了群山的浓墨里,潺潺水声包绕我们,随船的灯却忽明忽暗,将要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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