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对不起
前几天,妻为我理发时说:“要是为婆佬几剪发,她第一句话就是:邓师傅,又要麻烦你了哦!”
母亲就是这样子,“麻烦,谢谢”总是挂在嘴边。不论是邻里,还是出门在外遇上帮助到她的陌生人,总是毫不吝啬她的“麻烦与谢谢”。就是对儿女对晚辈,也都总会时常说上一句“谢谢与对不起”。
很多年前的一个周末,从学校回家,我将眼镜搁在竹椅上,就洗澡去了,母亲没注意给坐坏了,事后连连对我说着“对不起”,当时自己确实有点不开心,后来想想那也是自己的错,眼镜搁在母亲常坐的椅子上,但当时我却吝啬了说“没关系”,直到现在,我都深感自责与懊悔:那时怎么就没有对母亲说出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没关系”呢!
妻子爱笑爱唠见人熟,我与女儿常打趣她:遇到石头古也能讲上半个小时。每当妻笑过后,我们自然而然地就会记起同样有着爽朗笑声富有感染力的母亲。母亲与妻也特别谈得来,人前人后总是说儿媳的好,连我这个做儿子的有时免不了都生出几分嫉妒。母亲特别爱笑,笑起来是那么的感染人。她大字不识一个,却善于沟通,大方爱帮助人。不论我们住到哪里,邻居如何变换,母亲都与邻居们和睦得像一家人。在三中时,后面楼栋不论是老师还是家属,没几天她就彼此熟络起来,我们本栋楼就更不用说了,楼下楼上都说无不被她的笑声所感染,家里有点啥的就爱与邻居分享,乐于助人,与女儿同岁的隔壁亮亮,母亲顺便也就一起给带大了。到现在,每当回到三中遇到那些老邻居,都会提到母亲,特别她那爽朗的笑声,印象最是深刻。
昨天,我晾晒T恤衫,为了省事,衣架直接从套头处硬塞进去,妻看到了,免不了又说我:你嘛,还不如“婆佬几”。母亲原本晾晒衣服也是这样的手法,后来是妻教过她手从套头伸进去拿衣架晾挂,母亲开心地说:还真是,什么事都有师父,活到老学到老。母亲没有上过一天学,原本比起上过私塾的父亲略显笨拙,但她肯学,而且擅长请教别人,哪怕是晚辈是陌生人,所以,到了晚年,不管去什么地方,都是“笨拙”的母亲后面屁颠屁颠地跟着父亲了。
母亲身体走下坡路是从她摔跤开始的。第一次摔倒,是那天早起上厕所,踩到了门口的鞋子而拌倒,对于哥哥放置鞋子的内疚,母亲反倒安慰起他:都怪我起早没看清楚。母亲就是这样,总是会设身处地的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为别人着想得多,宁愿委屈自己。
几个月的康复后,在邻居家门口闲谈的母亲,被邻家一冒冒失失小伙猛地后退再次踩翻,直接骨折,强忍着痛苦的母亲没有怪罪邻居,反而安慰小伙,怨自己站的位置不对,后来还真的没有要他负担一分钱手术医药费,连邻居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叫他母亲来病床前照顾了我妈一些时日。
自母亲病后,我们每年都回家过年。那一年春节,我们几兄弟都在家陪她,或许是母亲太开心,早早起床的她拄着拐杖去开堂屋厚重的大木门,结果拐杖没能撑住自己的身体。面对闻声起来的我们,她像个犯错的孩子,眼含泪水嗫嚅着:“对不起,又摔了。”我们抱着强忍住巨大疼痛而第一时间“道歉”的母亲,心里啦,像刀割样的疼啊!
母亲原本并非坚强,接二连三的摔倒,特别是手术失败鬼门关走过了一遭,她变得坚强甚至是刚强了。2012年最后一次手术从大腿取出支架才知道,螺丝全部脱落,支架已完全脱离了股骨,每次微小的活动,支架都在肉体内游离切割。我们才理解,她为什么只有在短暂的睡眠时才没有发出痛苦的呻吟,为什么老是求二哥(医生)给她吃点药走了算了。原来,那是一种怎样的剜心彻骨的痛啊!
那次手术,母亲终是没有挺过来,或许,她已经完全放弃了求生的欲望,只想结束痛苦。最后一次与母亲一起是在ICU,她插满了管子不能说话,但神志清醒,一直拽着我的手不肯松开,我跟她说,上海这边有些事必须要我过去处理,她点了点头,松开我的手,将她最后的笑容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两天后,母亲离开了,距离农历4月13她的生日不足40天,她走时,我们还在飞机上,终是没能赶上,记得当时我们俩一进大门,悲痛欲绝里只剩三个字“对不起”,这,成了我终生背负的痛。
母亲离开我们已十年了,今天,是农历4月13,那是她走后的第十一个生日。如果不是疫情,我会回到老家,来到后山,一定会叨念着母亲常说的,而我却来不及对她说的三个字:“对不起!”。千里之外,立在窗台,心香一柱,袅袅于烟,我对着老家的方向,轻轻地说着:“对不起,妈妈!”母亲,您,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