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父记（四）

今天早上，我过去看父亲，父亲一手托住脑袋，头上没有戴毛线帽子，也许是往下动时，毛线帽子划了。

我给父亲戴上毛线帽子，父亲要我给他翻一个身。

我问：“怎么翻身？”

父亲做了一个向左的手势。

我抱起父亲的上身，向左边弄，没弄过来。再一次抱起父亲的上身，再向左边弄，还是没有弄过来。

给父亲上身盖好被子，再去把父亲的双脚往外边拉，这个办法好，上身不动，双脚动是一样的。

再抱起父亲的上身，往床头提起、放下，侧身向左，戴好毛线帽子。

父亲要我给他挠痒，这是父亲一贯的习惯。过去多挠背，现在主要是挠脚背、脚踝、脚掌等，有时也需要挠背，只是程度比以往要轻得多，稍微用力，就喊痛。

一人一习惯，我也有喜欢挠背的习惯。只要抓痒一个地方，好像全身都跟着痒痒了，有一种痒痒树的特点，牵一发而动全身。

妻子就是不喜欢我的这个习惯。偶尔叫她给我挠挠背，她不是抓得很痛，就是极不情愿，但也有极少的时间里是甘心乐意的。

我真佩服军人的气质，军人军训时，哪怕就算有蚊子在脸上叮咬，也绝不抓痒，更不用说挠痒了，有些事情是需要自己克制的，并不特意需要“军令如山倒”的态势。

说着说着，就扯远了。

话得拉回来说。

前几天，父亲连喝水都困难，但父亲的意志仍然很坚强，很少哼声。就算搬动他的身子时，弄痛了，也就“哎哟”一声而已。等弄好后，父亲说：“不吃不喝，也不渴，也不饿。多搬几道，就很好！”

我将父亲说的话告诉妻子，妻子说：“那你就给他多搬几道嘛！”

我说：“父亲从以往的讲吃讲喝，到后来的禁酒、禁烟，现在连肉油，甚至连饮食都禁绝了，只求挠挠痒、搬动搬动几下，就满足了。是不是人要降低欲望呢？”

但父亲的这样降低欲望的方式，并不是人的主观意志所控制的，而是因为生理机制所致。要是一个人本能够享受一切，反而克制不享受，则更值得称颂。父亲在年轻的时候，早已克制过来了，不然早就没有今天了。父亲是一个非常倔强的人，除了自己能够上当受骗，骗别人那是不可能的事。有几次傍晚时分，给别人弄药，人家给了他假钱，他回到家里，知道那是几张假钱后，当即销毁。后来我在一个地方读书，也有人要给我三张十元的假钞，叫我拿去用，我没有接他的假钞，径直走开了。要是有女同学送我礼物，我绝对是加倍奉还，我是穷小子，不配有恋爱对象。如果是出于怜悯同情，那就另当别论了，我不但不还，更觉得他们做得很好。所以，我长大后，也乐于做好人好事，曾经帮助鳏寡老人、孤儿等数人，从不计回报。但因遇到不同的人，我也有比较小气的时候，虽不求回报，但也不能故意求着人来等靠要。

我的愿望，总是希望父亲早点好起来。

至于妻子的反驳意见，说是要我“背”，以后把父亲“背”在背上。以往我不答应，现在我也答应了。我也同样回复了妻子一句：“现在我是可以‘背’，不知以后你‘背’不‘背’得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个人的名声、声誉是相当重要的，照顾好这些，就是给自己挣脸面，也才上得了台面。

时时刻刻，放大视线，看宽一点，看开一点，不要揪住一点错误不放。不要以自己的长处去比别人的短处，导致看不起别人；不拿自己的短处去跟别人的长处较量，以致自取卑微。坦坦荡荡做人，明明白白做事，不卑不亢，参考他人，反观自我，正视自我。

说话也不要刻薄，好好说，好好做，好脾气，好命运，一个人的德性是靠养出来的。培养只是其中一方面，而一个人的涵养更重要，这个是无法只靠培养就能形成的，因为它是一个人的骨子里的东西，不会随意获得，也不会轻易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