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皮棉袄
今天,豫北农村老家还有一件皮棉袄,父亲每年都拿出来晾晒,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盛衣服的大木箱底层。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出生在贫寒之家的母亲上世纪60年代末嫁给父亲时,正是困难时,吃穿都是大问题。好在我村位于中原的大粮仓,加上国家救济,吃饭基本可以保证,但穿衣却很困难。我从记事起,母亲几乎终日为吃饭穿衣发愁,终日在田里劳作,挣工分吃饭,后来分地,累的全身浮肿过。一到冬闲,就摆起纺花车、织布机,终日纺花、织布,“吱吱啾啾”的纺车声、“咣咣铛铛”的织布声不绝于耳。年底,再染成各种颜色,为全家人做好过年的新衣服。
到天热了,把棉花掏出来,改做单衣。但她自己一直是旧衣服,过年就是洗的干净点。我印象中母亲好像就没穿过新衣服。那时很少买成衣的,一是没钱,二是还需要布票。上世纪90年代初,我到南方读大学,母亲送我到县城,当时市场已经放开搞活了,生活也好多了,母亲为我特地卖了一件衬衣,那么热的天,非要买长袖的,说是过段时间冷了也能穿。母亲就是这样节俭的过了一辈子。记得刚分地时,母亲同一位卖服装(当时称“倒爷”)的同村妇女赶集,回来惊叹:“她竟然带了10块钱赶集。”
几年后我结婚了,第一次春节回老家,妻子特地送给婆婆“贵重”的见面礼,花2000多元为母亲买了一件当年很时髦的皮棉袄。一见皮棉袄,母亲似乎怔住了,一个劲絮叨,只在电视上见过人穿。一听价格,更是心疼:“你们月工资就几百元,买这么贵的衣服,还怎么生活呀。”但她很“自豪”,带着媳妇各家走访,专门穿上,逢人就介绍:“这是媳妇专门买给我的。”一时间,这件皮棉袄成了街谈巷议的中心,母亲喜气洋洋的。回家后包饺子,母亲马上脱下来,妻子劝穿着,母亲忙说:“不行,怕面沾上了。”大年初二走娘家,母亲又穿上,“荣耀”了一回。
自然,皮棉袄成了她的“心头肉”,第二年夏,她跑来为我们看护孩子,带的唯一衣服就是这件皮棉袄。后来,皮棉袄不时髦了,妻子又为母亲买了件鸭绒袄,母亲坚决不要,自己跑到超市退了。秋日融融,我和妻子找个旅行社,安排父母北京一游,母亲从北京打电话回来就交待一件事:皮棉袄忘晾晒了,要我们马上晾晒。孩子上幼儿园了,母亲又带着皮棉袄去了妹妹、弟弟家,直到把他们的孩子也看护大。那些年,分的地已经承包给别人,但母亲就像余光中的《乡愁》里的老人,“乡愁是一张张票根”。“辗转”到哪里,皮棉袄都不离身,妹妹、弟弟说,买新衣服母亲坚决不让,还让他们为皮棉袄搭过色。
10多年后,女儿考上了一所重点高中,离家较远,我们需要在学校附近租房住。母亲听说后,主动就来了,继续帮助我们干家务,还带着那件皮棉袄。妻子说:“妈,皮衣服早就不实行了,再说,又那么破了,买新的吧。”母亲还是不让:“你们得生活,孩子高中要花钱,以后读大学更要花钱,老家农村的,帮不了你们什么。这衣服还能穿,买新的干啥。再说,我一个老太婆了,还讲什么时髦不时髦。”
女儿顺利的考上重点大学了,一年多后,母亲却突然因高血压病倒了。弥留之际交待,按老家的规矩,死后衣服都得烧了,但那件皮棉袄穿了多年,有感情了,一定留着,还叮嘱父亲每年都晒晒。